《胶东文学》微刊 第 11 期
主 编:卢万成
执行主编:孙慧铭
那年那次军训野营
60年前的事,竟然清晰如昨,得益于那张旧报——1955年8月13日《烟台劳动报》,在一本屡经搬迁竟然幸存的书里夹着,其中有一篇稿子,题目是《我们的军事野营生活》,作者:江滨、申福章、张华、柳运亮。于是,远端的记忆苏醒了:
一、扎营西沙汪
烟台市西郊有个村子叫珠玑村,离海边挺近,当年那儿周围全是沙滩,长满刺槐和杨树,叫西沙汪。
那一年暑假,教育局、市委和驻军联合组织了一次野营军事训练,入营的是烟台一、二、三、四中的部分高中学生,一共组成四个连,合编成一个营。不记得有老师参加,管理入营战士的是学生中的党团干部和部队派出的真正战士;学生干部担任班、排、连的副职。
就在树林里,立起了一排排草绿色帐篷,一个班拥有一个,打地铺。
独特的是,一个班12人自带一口小铁锅,用石头支起来自己做菜。馒头、米饭以班为单位到大伙房的帐篷那里去领;菜也是到大伙房那里去领,不过是生的,已经洗好、切好,由轮值的战士提前下课下操领回来自己动手炒,无论炒得恰到好处还是半生不熟;然后把本班的碗或茶缸收集起来分下去,再到大伙房去领来馒头,打来开水,训练结束后大家洗洗手便开饭。
晚上睡觉挺受罪。8月份的天气,正是热时候,每个帐篷发一盘蚊香,但蚊子的肆虐不见丝毫减轻;被褥底下是干草,干草下边就是沙土地,那些不知什么名儿的虫虫大概向来也没享受过人皮肤的味道,这里一口那里一口一个劲儿地啃。一个帐篷里有一盏电灯,但熄灯以后没有集体行动电灯不亮;有带手电的,一会儿这里亮,一会儿那里亮,一直到精疲力竭困得不行了,这才能勉强合上眼睛。第二天检查,浑身到处是红点点。幸亏有细心人来的时候带着万金油,排上用场了。学生战士中有农村来的,经验丰富;根据他们传授的经验,利用早饭以后集合以前的空闲时间,大家就近收集山胡椒(一种芳香类植物),拧成粗粗的绳子,放在太阳底下晒;用不了一天就干了。晚上睡觉前点着让它慢慢冒烟,放在帐篷内离开铺草的地方,蚊子算是被治住了。
山胡椒的烟气味芬芳,一点儿也不呛人。幸好没见到蛇。
二、训练课
军训的主要课程是队列、、射击和内务,还有一些以游戏方式进行的军事活动。
内务无须说了,除了叠被子放置物品,还有打背包。当然每天都要检查评比,不过不像现在这样严格和形式主义;那时练习打背包是主项,必须打得熟练而结实。
队列训练和武器学习以及射击训练是上、下午交替安排。
队列训练在树林里平坦的空地上进行。立正、稍息、向右(左)看齐、向前看、报数、向右(左)转、齐步走、向右(左)转走、右(左)转弯走、正步走、便步走、跑步走……一般是以排为单位。看来挺枯燥,但那教官挺风趣,他不断逗你笑。不过要求也真严,他还打人。你的脚摆错了他踢你的脚,你的手放错了他打你的手,站不直当胸就是一拳,当然不是十分重。休息时间就唱歌,集体唱:我是一个兵,来自老百姓,革命战争考验了我……雄壮而嘹亮。
知识和训练以连为单位上课,列队坐在草地上,屁股底下是打好的背包,枪斜倚在肩上。枪是入营的当天下午发下来的,每人一支,另外还有5发空包弹。空包弹发下来以后允许各人放了一枪过瘾,余下的4枚就谁也不准动了,自己保存随身携带。
的第一课当然是瞄准和射击的要领:左眼闭右眼睁,三点成一线,缺口对准星;捉住红心下沿了,那就:屏呼吸,手不动,击发瞬间心平静。还有,子弹出膛以后的抛物线原理,为什么要瞄红心下沿,以及不同的枪有不同射程、最大射程和有效射程,等等。课的教官讲得挺生动,连道理带故事,再加上吹嘘他自己,把学生战士兵都迷住了。
讲完课就拉开队伍进行瞄准训练,教官和排长、班长(都是真的兵)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用侧视检查镜检查纠正瞄准线,连长巡回。
的又一课是的拆卸、组装。就是把枪栓拿下来,再装上去;目的是熟练地对枪支擦拭保养。那枪栓卸下来以后其实还可以再进一步拆成一个个部件,完全分解开。教官给细细演示了几遍,大家分头各自练习操作。手下灵巧的很快就掌握了技术,有那笨货卸开了就整合不到一起。记得有一位集合站队的时候还没装配起来,慌乱中只好把零件装在衣服口袋里持没有栓的枪入列,被排长训了一通,成了笑话。
为了延长瞄准练习的时间,实弹射击是在军训的最后才进行的。第一次自己手中的枪发射了三发子弹,打了个优秀,那份激动,那份自豪!总觉得没过够瘾。退出来的三个子弹壳,得到班长(真战士)的批准,装到衣兜里拿回家作纪念,保存了好长时间。
从那以后喜欢上了枪,经常找有关枪的书闲读,后来还参加过一次射击训练班,拥有了普通射手的证书。曾经想去当兵,遗憾的是家长不让。
三、游戏中的实战
那天晚上,有月光,以连为单位举行篝火晚会。百十个人围坐在一个平缓的小高地上,中间一堆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树枝,熊熊燃烧;战士们互相拉歌,跳舞,表演着抽空编排或者临时即兴的节目。枪,一个班一簇架在背后的空地上。
忽然,远处一颗信号弹升空,紧接着海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枪声。在连长的指挥下,各排、班的战士迅速拿起各自的武器,跟随排长、班长从不同的路线穿过树林向海边扑去。海边,远远地可以看到有枪口射击冒出的火光,枪声清脆。班长命令战士们把子弹(当然是空包弹)压上膛,一边向前冲一边向海边有火光的地方射击,纷纷喊着:“冲啊!”大概有几百米吧?时而卧倒放一枪,爬起来再往前冲。也有的趴在那里放了一枪又一枪,一憋气把全部子弹放光了,再往前冲。
跑到海边,岸上零零星星的火堆还没灭尽,几块破船板散乱地丢在海边,敌人逃跑了。连长吹起了哨子,各班、排整好了队伍胜利返回营地。兴奋得不得了,但熄灯号响了,也只好睡下。
第二天,早饭没吃完,又响起了集合的哨子,三口两口把饭吞下去,整好队伍。连长说,据可靠情报,昨晚逃跑的敌特已经潜藏在海边另一片树林里,上级命令我连去搜索,。?班长告诉我们,就是一些三角形的硬纸壳,上面写着稀奇古怪的代号,搜出来的就记功,那个班、排搜的最多记集体功。于是一场轰轰烈烈而又仔仔细细的搜捕行动开始了。,隐藏得也很深。有的藏在草丛里,有的躲在石头缝里,还有的涂成绿色混在树叶下。但再狡猾的敌人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,最后被一一捉捕归案。
统计战果,捕获敌人最多的个人和集体受到了表彰。
四、夜行军和传口令
夜里,忽然响起了紧急的集合号声,这是不寻常的。白天,各连队行动都是哨子为令,早起、晚睡、开饭、大集合才有嘹亮的军号声。这次,尽管是大集合,又在夜里,帐篷里的电灯却没亮。也只好在不知谁的手电光胡乱照射下迅速穿衣服,打背包,抓起枪跑步出去集合。
除了月亮,没有一丝亮光;队伍集合好了,值星连长向营长做了报告,营长只简捷地发布了俩字的命令:“出发!”
于是队伍不知在什么人的带领下离开了营地,向东南方向走去。夜行军开始了。
队伍时快时慢,在窄窄的山路上穿行。没有人说话,连咳嗽声也几乎听不到,只有不是多么整齐的脚步轻轻重重。尽管有月光,但看不远,周围一片黑糊糊,偶尔远处传来几声狗叫,更增加了紧张神秘的气氛。
忽然,前边传来了口令:“前面有村庄,放轻脚步!”于是队伍在村边悄悄地穿过。不知是谁的茶缸从背包的带子上脱落了,“嘡啷!”掉落在地上。那是来不及去寻找的,只好任它滚在了路旁。
前边出现一阵压低了声音的骚乱,等队伍走到近前才知道,有一个战士被不知什么绊了一跤,脚脖子扭了。排长安排一个同班的战友留下照看他,等待后面的收容队。行军没有因此而停止。
夜行军,为了保持队伍前后行动一致,,传口令是个好办法;但也闹了不少笑话。
“注意!左边有狗!”左边有狗?这狗在道路左边站着发呆啊?闹不明白也只管向后传!走近了才知道原来是小路的左边有一条沟,提醒注意小心。
忽然前边又传来了口令:“原地休息,不准大小便!”这很不通情理。但既然是命令,有情况也只好憋着了。直到看前边传染似地一个个开始解决问题,这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依样画葫芦不去管那个“不准”的命令。后来才弄清那句口令是“原地休息,不准打手电!”
队伍转来转去,也不知转出了多远,方向早已分不清了。都有了些疲惫,脚步拖拖拉拉了,凭感觉,似乎又回到营区的树林里,前边却又传来了一个口令,特不近人情:“各班带回讲评,今晚不再睡觉!”
命令是不能讲价钱的,也只好传照样传下去;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营帐里的灯光。放下背包,有的班长开始组织讲评,准备打通宵,却见连部派人跑步来通知:“今晚不讲评,睡觉!”
讲评是第二天早饭后全营一起进行的。队伍前边有几张桌子,上面摆满了茶缸、毛巾,书包,还有鞋,都是收容队一路捡回来的。
据查,那个“各班带回讲评,今晚不再睡觉!”的口令是中途给传颠倒了,应当是“今晚不再讲评,各班带回睡觉!”要不是营部及时发现,真说不定哪些班会坐一晚上。
这是一次从来没有过的体验。好在战士们年轻,第二天起床号的时间向后拖了半个点,醒来后又个个活蹦乱跳,嘻嘻哈哈议论昨晚的趣事。
五、站岗放哨
野营驻地营帐的排列不是多么整齐,但基本是三座成为一组,比较靠近,那表示是一个排的三个班做邻居。每天晚上,每组帐篷附近设两个哨兵,这两个哨兵必须各自站在指定的位置警戒,不可以凑在一起拉呱,也不准闹出什么响声,偷偷回去睡觉那就是严重问题了,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有排或者连,甚至营里的干部来查岗。见到人影,你得低声喝问口令,不回答或者回答不对,你可以拉动枪栓以示警告。对方扑过来或者转身逃跑,那就是有情况了,你可以吹响哨子——这是派岗前班长反复交代过的——不过这样情况一次也没有发生。
一班岗是两个小时。站岗人持有一个不响的小闹钟,放在营帐旁边的凳子上,到时间你去唤醒下一班接替的人。
10天的野营,每个战士大体能轮2次岗哨,所以都很珍惜这一光荣任务,站岗的时候没有不抖擞精神百倍警惕的。
当时野营指挥部办了一份打字油印的小报,叫《野营快报》,其中一期有一篇我写的小稿子,题目叫《放哨》,全文如下:
夜,黑沉沉,静悄悄。
天上下着蒙蒙细雨,云层厚得象一床大棉被,星星躲在被子后面。远方的水湾里,偶尔有蛙的叫声;近处的石缝里,蟋蟀胆怯地试了一两下嗓音。风吹过矮树丛,似乎有黑影闪动,是狼?是人?不会是特务坏蛋吧?
同志们都睡了,营房里不时有长长短短的鼾声,多么的甜蜜!那山的后面是街市吧?爸爸妈妈已经沉浸在梦乡里了,小弟弟是不是又登开了被子?……我摸一摸手中的枪,自豪感顿时涌上了心头,流遍全身:我是一个战士啊!我在守卫着同志们,守卫着祖国和人民!于是我抖起精神,一扫心头的恐惧,捏亮了手电筒,睁大眼睛,查看每一个可疑的地方。黑暗里,我觉得自己坚强了,也高大了。
这小文章学生腔难免,但可以看得出野营战士们站岗时的情景以及稚嫩而自豪的心态心境。
六、难忘的教训
那是在一次“军民联欢”晚会上。是某校文娱团来给野营做慰问演出。
,依然屁股底下是打好的背包,枪支斜靠在右肩,右手轻轻把持环抱。周围是村子里的农民,男、女、老、少、孩子,坐凳的、站着的、还有爬在旁边树上的,人很多,欢声笑语噪杂。演出之前,野营战士方阵歌声此起彼伏,连和连之间,排和排之间互相拉歌。
我坐在队伍里,不唱歌的时候摆弄起了枪,端起来向台上的汽灯瞄准,然后击发……忽然一个高大的人影从侧面迈腿插过坐着的人空向我走来,一把夺去了我的枪,随即一声断喝:“你!出列!”
我抬头一看,是连长,吓了一跳,只好跟随他出了队列。心,扑腾扑腾跳起来。
在人群的后边,他命令我立正站好,声音严厉得吓人,问我:“枪,是用来干什么的?”
我一时不知怎样回答。
“枪,是用来打敌人的,不是用来玩的!你在干什么?”
“我在练习瞄准……”我囁嚅着。
“向哪里描?”
“那盏汽灯……”
“汽灯也不行!人多的场合,不可以炼瞄准!”
看来他刚才误以为我是在向台上布置场面的人瞄准了。但我不敢辩解,低下头说:“以后不了。”
“你应该被关禁闭!”
心在向下沉,眼前一片黑暗,想哭的滋味。他却态度缓和了下来,继续说:“记住,枪,只能战场上瞄准敌人,训练场上瞄准靶心,任何时候,不能向人瞄,更不可以随意击发,空枪也不行!枪,不是玩具,闹着玩也不行!”
“是!枪不能向人瞄,不能随意击发,闹着玩也不行。”
眼前有了一丝亮光,心头似乎松快了。他把枪递给我,命令:“班务会上作检讨,入列!”
一场吓人的风波平息了,当时我真的认为他会关我禁闭。
从此我记住了,无论任何时候,不能随便用枪去瞄准人,不可以随意对人扣,空枪,闹着玩也不行。
班务会上我检讨了此事,班长又对全班讲了一番道理,他说,空枪击发,也有可能把出故障的撞针射出去,同样会伤人。
上世纪六、七十年代,有一段时间每个较大的学校都发给了一支小口径(不久后就被收回了)做体育训练用,我曾用它打了不少麻雀。但我牢记了那位连长的教诲,从不用它闹着玩对人,更把对人击发当成最要紧的忌讳;使用这支枪的人我也反复做如是的告诫。
直到现在,小孩子玩玩具枪,我也严禁他随便向人瞄准。
作者名片
江滨,原名冷濯江,1937年出生于山东省海阳县。1962年参加工作,1998年退休于栖霞第一中学。中学语文高级教师。当学生时就喜欢用文字编织梦想,退休后重拾笔墨以自娱自乐。喜欢诗词古韵,也随心适意写散文、杂文。前期作品散见于部分报章杂志和辑集;后期在一些文学网站及微群平台徜徉流连,间或发稿纸媒。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,乃闲散人也。
编委会主任:孙光辉
编委会委员:(按姓氏笔画排序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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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 编:卢万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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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信公众号:jdwx201611
编 制 推 送:《胶东文学》微刊编辑部
承 运:烟台花样年华传媒有限公司
文稿审阅:孙慧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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